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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反清逆書,掀起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暴
一部曠世奇書,顛倒兩代皇帝的臣民子孫
◎雍正何以將造謠逆賊曾靜帶至宮中坐享榮華,甚至與皇帝聯名出書?
◎乾隆為何違逆父命誅殺曾靜,甚至禁燬雍正頒行的《大義覺迷錄》?
◎一樁曲折離奇的文字獄案,如何捲起滿清皇室與臣民間的重重波瀾?
恪守史料,布局奇絕,敘事精妙,文筆流暢
以小說筆法書寫歷史
——漢學巨擘史景遷作品 經典重現——
本書聚焦於雍正王朝著名的文字獄案,史氏從文化認同的角度,透過扎實的史料分析與絕妙的小說筆法,回到歷史場景中重審這起離奇案件的始末。
湖南張熙受其師曾靜之命,前往長安向征西大將軍岳鍾琪投書策反,岳鍾琪不敢隱瞞,立刻上奏雍正。雍正看了策反信函之後大為震怒,決定詳加審訊曾靜、張熙,最後並將審訊紀錄,連同諭旨和官員上奏的奏摺,編成《大義覺迷錄》頒行天下。本書說的便是《大義覺迷錄》這部奇書形成、流傳、禁燬的過程,乃至其間橫生的許多耐人尋味、匪夷所思的枝節。
雍正「出奇料理」曾靜一案,下令將《大義覺迷錄》通行頒布天下,藉以澄清即位以來種種流言,並清理異議。沒想到雍正自逞筆舌之能,撰文闢謠,反倒弄巧成拙,引起天下人競相窺視宮廷鬥爭。乾隆即位後,為求補救,將《大義覺迷錄》列為禁燬之書,從此銷聲匿跡,只有少數或私藏民間,或流至東瀛。清末,留學日本的革命黨人發現此書,結果書中暴露滿清皇室的權力鬥爭,以及呂留良、曾靜反滿言論,又成為革命黨人攻訐清廷的材料。
史景遷向來以小說家的筆法、恢弘的史觀著稱,不但在歷史學界聲譽崇隆,在一般讀者的心目中,也有難以抗拒的魅力。他深諳歷史的詭譎多變與偶然,施展迷人的拼貼寫作技法,打破了線性時間和僵固空間的制約與理論的糾葛,以人物的欲望、動機為座標,重新編碼歷史素材,游移於歷史與小說之間。
史景遷在處理《雍正王朝之大義覺迷錄》時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將揣摩曾靜寫書的心路歷程,雍正的道德人格與治國理念,乃至岳鍾琪惶恐的心理及雍正與臣下之間的鬥法,都躍然紙上,把一樁讀者心中的歷史懸案寫得格外清新迷人。儘管根據龐雜生硬的史料寫成本書,但其懸疑轉折、緊湊節奏卻不遜於任何一本政治小說與歷史小說。
目錄
前 言
資料來源說明
單位換算說明
楔 子
第一章 投 書
第二章 皇 帝
第三章 行 蹤
第四章 湖 南
第五章 鳳 鳴
第六章 駁 斥
第七章 炯 戒
第八章 赦 免
第九章 獨 鐘
第十章 付 梓
第十一章 探 源
第十二章 異 議
第十三章 宣 論
第十四章 枝 節
第十五章 重 審
譯後記 歷史、認同、權力
參考書目
序跋
前言
讀史其中一個用處就在於提醒吾人,事情可以匪夷所思到什麼程度。曾靜謀反的奇案,還有《大義覺迷錄》的刊刻印行,通頒天下,似乎正是這句話的註腳。但是讀史另有一個用處,就在於讓吾人看到,人可以實事求是地回應這匪夷所思的外在環境到什麼程度。曾靜與雍正又再一次說明了這點。
在一七二○到一七三○年代之間,清朝的儒士或目睹此事、或在其間推波助瀾,並以驚人的細密面對之,因此留下極為龐大的檔案,見證這段歷史。從如雪片般呈稟朝廷的奏摺,可以大致勾勒出各地封疆大吏遇事決斷的梗概,也可窺知奏摺往返遞送且有皇上批語所依循的流程,還可看到官員為博聖眷而附上所掌握到的謀逆材料。這些文件是由朝廷主掌檔案的官員世世代代保管,對史家彌足珍貴。一九一二年,清朝覆亡,這些文件每每得在遭受戰火波及之前裝箱封存,輾轉流落各地。到了二十世紀末,這些檔案終究得以分別藏於台北、北京兩地,溫濕度受控制的場所,出奇逃過接二連三席捲中國的政治革命洪流的摧殘。
曾靜一案始於一七二八年,在一七三六年由朝廷終審了結。但是幾乎在案發之初,此案的原委便可上溯至遙遠的過去,部分是在十七世紀中葉明末清初的軍事衝突與智識論辯中,部分則可遠溯至古代,甚至迄於孔子之前中國哲學、歷史文本粗具雛形的年代。同樣地,朝廷終審結案之後,迴響仍久久不衰,不僅歷經了清末民初的分崩離析,而且還延續到我們所處的年代:中國有一家出版社於一九九九年集結出版了本案重要原始檔案的抄本,滿足觀眾在看了「雍正王朝」電視劇之後所產生的好奇心。
曾靜案所講的不只是皇帝與其死敵的故事;它還旁及《大義覺迷錄》這奇書,此書幸賴朝廷的飭令,得以在一七三○年代初風行天下、廣為摘引。而拙著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本有關書籍如何被書寫、刊行天下,有關巡迴駁斥,有關自我宣傳,有關眩惑聽眾與大肆抨擊的書。
這則離奇的故事講的是十八世紀的中國人,他們一方面汲汲營營於儒士的名位,另一方面又身陷於科考的迷惘之中;他們一方面皓首窮經,但又得對上位者所做在他們看來是專橫、負面的決斷逆來順受。在文士菁英圈內失敗者之中,有許多人打心底否認他們是上位者所斷言的那種知識份子,曾靜就是這類的典型,而許多無端被牽連進曾靜這個案子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在另一個層面上,本書講的是那個我們大多數都已失去聯繫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陌生人闖入居里所在的村子常常引人側目,總要被竊竊私語、左思右想個幾年。在這類的世界裡,譬如整個案子發生的湘南丘陵間的孤村,皇帝有如天高之遠:從京裡的信使總是會受到重視,珍饈華宅,餽贈絡繹不絕於途。因為京師乃是臥虎藏龍之地,一如從檔案所見,這也是個流言滋繁,充斥各種奇譚異誌的世界:迂腐蒙昧,極為不安全,總是有種輕率的寬宏大度。
當我寫作本書時,發現這將會是一本有關審案過程的書,這是我當初始料未及的。調查曾靜案所採取的手段,唯有在記憶不易受到牽絆且市井小民皆能費心、逐步再現過去事件的社會裡才可能存在。同時,他們習慣添枝加葉、言不由衷,往往會使得這個世界裡的記憶在個人想像的土壤中歧散、孕育、滋養。有鑑於審理官吏的百折不回、殫心竭慮,手中又握有龐然物力人力,實情雖然詭譎多變,卻也不至於讓他們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進退維谷。即使他們誤走歧路,皇帝也會適時將他們喚回正途。為了與蘊含個人色彩的在地記憶搏鬥,審理案子的官吏不得不旁敲側擊,採行各種可能奏效的媒介:牆上的告示和傳單,成冊的詩文,編纂的箴言,以及諱澀的諷喻和夢境。他們用的審案技巧包括不斷對有戒心的目擊者施以壓力,重複鞫訊,要求撰述自白,大刑伺候或威脅動刑,親人規勸,孤立,詐騙,佯裝稱兄道弟,背棄盟誓,甚至散播嫌疑犯的畫像。
對今天的我們而言,這些辦案手法仍與現代相互輝映,並喚醒吾人對邇來中國和其他地區政權的記憶。但這樁離奇案子的來龍去脈和枝微末節終究有其時空的侷限性,是因著像曾靜、雍正這類的人而展開的。他們倆人素未謀面,彼此也稱不上熟識。他們帶給對方的徵兆雖隱晦不明,卻總是可以撥開層層迷霧。他們倆人對社稷、自我的信仰,努力想瞭解對方的意圖,竟奇蹟般地至今猶存。所以只要吾人摒除纏繞的枝節,在黑暗裡凝視,無論時代如何悠遠,總是能進入他們倆人的內心世界而探索這整個過程的蛛絲馬跡。
內文試閱
此人懷中揣著信函,站在鼓樓旁路邊,雙眼凝視街道盡頭,這條路穿越長安城,綿延三里(編按:本書中所用之里乃是古制,一里約當六百公尺,換成英制,則合三分之一哩。),直抵警衛森嚴的西門。其左側視野受阻於高聳的城牆,城牆之內就是治理這邊省的總督衙署和宅邸。這正是他佇立此處鵠候的原委:他打聽到現任總督岳鍾琪正在西門外一處營帳辦公。之後岳鍾琪返抵衙署必由此路而行,屆時他便可採取行動了。
這等候之人形單影隻,但這並非出自他的謀劃。啟程之前,他的老師還說離長安幾里之外有一處村莊,他可在此找到同行之人。此人姓「毛」,乃是一位受人景仰的夫子,他與這次行動的策畫者看法相近,且會提供此行的盤纏。但他到了毛家卻發現,毛夫子已於六年前亡故,如今只有毛夫子的兩個子嗣蟄居此地,毛氏昆仲都以務農為生,也幫不了什麼忙。而傳信者的堂弟隨他自南北行,沿途作伴,搬運行李——他顯然也支持此行,不料兩天前卻臨陣打了退堂鼓,拿了一條鋪蓋和大部分行囊,不告而逃回南方。所以,此刻他雖心中忐忑,卻是無人能訴。
近正午,岳鍾琪的座轎在轎夫、侍從簇擁下,循西街打道回衙署。此人不等岳鍾琪行至鼓樓,便奔到街上,手中揮舞著信函,朝著岳將軍的隊伍撲去。岳鍾琪的隨從不假思索,喝叱此人站住,並把岳將軍的座轎團團圍住,不讓他再靠近。
岳鍾琪在座轎內,這整個情景他都看在眼裡。這人穿的不是一般官式襯衣,也未作書吏打扮,驚慌失措,攔轎呈書,這是他任官以來司空見慣的了。但他的舉止也不同——他的舉手投足不似尋常百姓。岳鍾琪在轎內當下決定,召喚隨侍拿住此人,並把信進呈覽閱。
隨侍遵從照辦,岳鍾琪一看信函封套,心頭不禁一凜,即知大事不妙。如果這是官方信函,事關政府的公務,自會以「川陝總督」或「西路軍大將軍」的全銜敬稱岳鍾琪,但此信卻稱他為「天吏大元帥」。岳將軍所處的環境險惡,像這類的稱謂本身就不是好事。岳鍾琪下令隨侍拿住此人等候訊問,然後走進衙署,交代侍從不可打擾他。
侍從退去之後,岳鍾琪展信閱覽。作者並未出示真名,只在首頁自稱「南海無主遊民夏靚」,並說投書之人名叫「張倬」。信函內容正如岳鍾琪所料,也是他所害怕的:只消讀個幾行,便知這等內容乃是不折不扣的逆書。
第一章投書
岳鍾琪平步青雲,這使得他此時此刻的處境益發險峻。岳鍾琪生於一六八六年,乃是將門之後,二十五歲就授松潘鎮游擊,三十二歲官拜副將,三十六歲擢升四川提督;曾參與藏邊的戰役,在青海湖一役逐退西寧的土著部落,又打過甘肅之役,平亂於雲南。一七二八年十月底,四十二歲的岳鍾琪已官拜川陝兩省總督、寧遠大將軍,雍正對他心存感激,優寵有加,岳鍾琪之子岳濬亦受不次拔擢,在扼大清門戶的山東做巡撫。岳家富甲一方,在川甘兩省擁地無數,在各大城市還有豪宅,瓦房深院,良田阡陌交錯縱橫,管家小廝成群,供岳鍾琪差遣、照料家產。
縱使岳鍾琪富甲一方、權傾一時,他也深知這是因為皇恩浩蕩。要是皇上對他的忠誠有所懷疑,那麼這一切在轉瞬之間都將成空。當年滿洲鐵騎於一六四四年逐退明軍,締建大清,此後號令神州,但滿人還是朝夕惕勵,戰戰兢兢,以維繫江山於不墜。
讓岳鍾琪惴惴不安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岳家的盛名。岳鍾琪是南宋名將岳飛之後,這對他是利弊互見。岳飛當年意欲糾合漢人,匡復為北方韃虜奪佔的河山。岳飛丹心一片,英勇抗敵,卻遭人猜忌,為權奸所構陷,最後以莫須有的罪名身陷囹圄,死在獄中,北方山河自此淪陷不復。但岳飛一片忠心照丹青,被視為將相的典型風範,而他念茲在茲重拾「舊山河」的籲求也成為漢人的心聲。岳飛的家鄉設了安奉岳飛牌位的祠堂。戲劇、小說頌揚岳飛的雄心壯志。說書人演繹岳飛為人剛正不阿,臨陣驍勇善戰,彷彿他們置身沙場,親眼目睹岳飛的英勇,說至岳飛遭人構陷背叛,聞者無不潸然淚下。當年岳飛長年征戰,亟欲逐退的女真人,正是今日統治中原的滿人先祖;排滿人士會遙想岳飛當年,也是無足為奇的。岳鍾琪對當今皇帝不管何等忠心,但民間相信岳鍾琪身上所流的血液,使得他成為復仇雪恨、恢復漢人昔日榮耀的不二人選。岳鍾琪知道民間的這種想法,而他也知道,皇帝對此知之甚詳。
岳鍾琪獨自一人在書房,展讀這封甫交付他手中的信函。有些說法是他先前便已聽聞,知之甚稔,像是稱頌他「係宋武穆王岳飛後裔」,而促其「乘時反叛,為宋明復讎。」這封信續道:「以為君且守死盡節於其前,又有俯首屈節盡忠於匪類。」岳鍾琪如今寧可侍奉滿人,而不願信守組先的聲威,已然損及名節:「人臣之擇主,如女子之從夫;為臣者事非其主而失身,如女子已嫁人而再醮。」
不過這封由自稱「夏靚」之人所寫的信也另有新說。「慨自先明君喪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陸沉,夷狄乘虛竊據神器,乾坤反覆」,他寫道,「中國陰陽合會之地,只應生人之一類,不應復有禽獸並育。」其間的道理甚明:「天生人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陰陽合德者為人,四塞傾險而邪僻者為夷狄,夷狄之下為禽獸。」
這封信函還提及,在滿人異族統治之下,神州蒙塵,混沌未明:「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這是何以近來孔廟毀於回祿之災;這是何以近五、六年來,寒暑易序,五穀少成,恆雨恆暘,而「山崩川竭」;這是何以「五星聚」,「黃河清」,「陰盡陽生」。
「夏靚」還思索失衡的社會秩序,他說:「土田盡為富戶所收,富者日富,貧者日貧。」夏靚顯然不以富戶自居:「當今日,遭逢今世,無志於當世之利祿以自汙。」或許,他是以務農為生?「與一、二同志閉門空山養雞種瓜。」倘若他真是耕者,卻又潛心古籍、優游於古代,且以史為念。對夏靚來說,自北宋覆亡以降這五百年來,於學術政事皆無可觀之處。唯有一儒士「秉持撐柱」,夏靚稱這位儒士為「東海夫子」。
至於踐祚的皇帝雍正,夏靚極表憎惡,他為岳鍾琪羅列了雍正的罪狀:弒兄屠弟;謀父逼母;懷疑誅忠;雖富有四海、府庫充盈,卻十分貪財;性喜好殺,酗酒成性,縱情淫色,無怪乎「天震地怒,鬼哭神號」。
岳鍾琪到了午後才讀畢這封信。要掩人耳目,獨覽此信並不難,但有好幾人親眼看見這封信交到他的手中,是故他必須謹慎行事。設若岳鍾琪欲鞫訊傳信之人,則必定要有可靠的證人在場。假使他要自行調查這類荒誕不稽的信件,或祕密審訊傳信之人,縱使查得水落石出,又有誰會信得他?
十五個月前的一七二七年八月初,岳鍾琪也陷入類似的局面,當時他正領兵坐鎮成都府。八月四日正午方過,眾人見到一人雙手各握一石,在大街上發足狂奔,沿街叫喊「岳公爺(鍾琪)」率川陝兵丁就要反了,成都東南西北各城門會有人同時策反,見人就殺。
先是成都府城內的巡街員役舉發此事,經岳鍾琪的僚屬調查來龍去脈之後,發現此人姓盧,名宗漢,乃是個失心瘋,但這卻無法讓岳鍾琪釋懷。這件事雖讓岳鍾琪臉面掛不住,但他還是得上奏此事,就算他不奏,底下的僚屬也會奏報雍正——即使他視僚屬為友。這件事雖然為不足道,但他們若想宦途順利,則事無大小,只要危及國本都不能隱瞞。岳鍾琪在上呈的奏摺中頗為難堪地說:「設使瘋病果實,又何事不可言,何人不可毀,而必架此大題誣陷及臣。」岳鍾琪後來又寫了一份奏摺,滔滔傾訴他的憤怒和內咎,自責忝為人臣武將卻失職,坦承財政、行政舉措的失當而做出誤判,盡而反覆重申他身體欠佳,請求皇上恩准他卸除所有的職責。
雍正在一七二七年夏天稍後下旨,回覆岳鍾琪的奏摺,他會秉公處理這次成都事件。雍正寫道,他這幾年來收到讒譖岳鍾琪的謗書一篋,謂岳將軍乃岳飛之後,意欲修宋金之報復。雍正說他並不理會這些荒唐悖謬之議,他還不次拔擢岳鍾琪以示信任,以杜絕眾人的含沙射影。皇帝唯一的抱憾,就是這些誣謗不僅貶損了岳鍾琪,也波及淳良忠厚的川陝兵民,而岳鍾琪打仗靠的就是這些人。
雍正在岳鍾琪的奏摺上硃批(這只有岳鍾琪能獨覽),岳自責於己者,不過是枝微末節的事罷了,並不值得一顧,要岳安心。之前沒人向雍正奏過此事,他現在也不想知道這些個怨謗。岳鍾琪應謹守崗位,秉公行政。倒是生病一節,應該妥善照顧。於是雍正派了最信任的御醫劉裕鐸,帶著他幾帖名藥,南下成都,為岳鍾琪診治。劉裕鐸到了成都,花了三天的工夫為岳鍾琪把脈,試著抓了幾副藥之後,岳鍾琪身體康復,心頭憂慮也告祛除。
成都一案的流言蜚語可能會四處瀰漫,損及岳鍾琪的聲譽,讓百姓以為天下不靖、四海不寧,於是雍正又從刑部派了一人南下成都,把事件查個水落石出。此人在一七二七年九月抵達,暗訪傳言中的瘋漢、與他住在一起的親戚,以及逮捕這名風和的巡街員役。經過嚴厲審訊,間以嚴刑拷打之後,證實此事背後並沒有教唆之人,也沒有陰謀的跡象。盧宗漢的作為顯然是瘧疾久治不癒,以致心神錯亂,體虛躁熱所致,如今他對於八月初在街上所發生的事已不復記憶。盧宗漢在這之前即有瘋癲病症,病因源於受惡鄰所脅而賣地,他想取回部分土地,三番兩次報官,均被歷任官歷給駁回。此時岳鍾琪剛上任未久,素有公正不阿的官聲,盧宗漢最後前往成都,希望能引起岳鍾琪將軍的注意。成都一案中的若干疑點也獲釐清。如盧宗漢兩手握著石頭,意在驅趕野狗;眼神呆滯,乃因精神渙散所致;後來他被巡街員役關進囚車,送往城內大牢,人頓時癱成爛泥一般,隨即便恍惚沉睡。
岳鍾琪那時正是一帆風順,這件案子也沒讓他見疑於雍正。但成都這事發生還不到一年,岳鍾琪又該如何上奏另一宗類似的案子,而仍能不失聖寵?為了期使聖明獨照,他必須讓案子的供詞一清二楚,而毋須再暗中調查。所以,這件案子的證詞只能取自確鑿可信的證物。這件案子可是大逆不道,地位卑微的證人顯然難當此大任。岳鍾琪兩度派手下前往同在長安的陝西巡撫西琳處,請他即刻來將軍府一趟。但他回覆因正在長安城外的校場練兵,無法前來。岳鍾琪久經官場浮沉,知道在這種情形下貿然召回西琳並不聰明。西琳是滿人,地位僅次於岳鍾琪,而校場就在長安內「滿城」的心臟地帶。一六四六年,滿人奪下長安,將整個東半城據為滿城,見有內城作為防禦工事,並有五千名滿人駐軍和一萬五千名家眷衛戍此地。
於是,岳鍾琪又把駐在長安第三把交椅的按察司碩色找來。按察司的官署與總督官邸隔街相望,就在投書之人佇立等候的鼓樓之旁,這時碩色手邊無事,所以也就應岳鍾琪之召而來。兩人稍作商量,岳鍾琪即安排碩色進入廳堂旁的密室,他不用親眼看到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碩色就了定位,岳鍾琪就召喚被捕的張倬到署,還給他奉上一杯茶。
兩人啜了口茶,岳鍾琪和顏悅色,問張倬打從何處來,他走了多少路才到長安,這趟路又走了多久?張倬的老師「南海無主遊民夏靚」居址何處,要怎麼才見得到他?岳鍾琪還單刀直入,問他是什麼原因讓張倬的老師突發奇想,撰寫此書,而向岳鍾琪投遞,並以這種不尋常的方式攔轎遞書。
張倬頗有提防。他說他曾立誓不得洩漏其師行蹤,只能透露其師住在廣東近海之處,受到多名門生保護。那麼張倬自己又住在何處呢?他早年住在武昌城和湖廣各處,現在則與其師蟄居南海之濱。張倬此行花了四個月,自廣東經貴州、四川,北上入陝西,抵長安,前來晉見岳鍾琪。那他又為何選擇岳鍾琪來投遞這封信呢?因為張倬和其師聽聞岳鍾琪三度不應皇帝之召。所以他們心想岳鍾琪必反。南方各省民生凋蔽,天象異常,更使他們深信起而行動的時機已經成熟。
岳鍾琪緊捉朝廷三召之說不放,又繼續追問,於是張倬透露了其間的轉折:「我到陝方知並無三召不應之說,此書已不願投。後思數千里遠來,不可虛返,故決意投遞。」
岳鍾琪為了深入追查背後的動機,又轉回民生的話題。岳鍾琪問道,張倬及其師為何認定百姓伺機反叛?難道張倬自己看不到陝西一片繁榮嗎?張倬同意,陝西在岳鍾琪治下確實是繁榮昌盛,但張倬的家鄉湖廣連年大水,積屍載路。岳鍾琪反問,「此乃天災,何與人事?」而且,岳鍾琪很清楚,湖南、湖北只有少數幾縣鬧災荒,而皇上也已下旨賑濟。張倬回說,「官吏又性急又刻薄,不知百姓苦楚。」
岳鍾琪又換了話題,試圖查明張倬及其師的居所。岳鍾琪表示,張倬若是不願透露住處等詳情,他又如何知道這事的真假?岳鍾琪又怎知這不是仇家設下的圈套,遣派張倬投遞逆書,試探他的反應?一七二五年就發生類似的事,當時節制陝甘、任西路大將軍的年羹堯正是位極人臣,不可一世,但是受到下屬所鼓動,恃寵而驕,結果被拔權降位,賜自縊。當時岳鍾琪任職於年羹堯的麾下,所已深知其中曲折。但張倬並未中計,他立誓縱然因堅不吐實而遭岳鍾琪處決,他也不會透露他及其師的住處。
此時已是當日午后未末申初。巡撫西琳練完兵之後從校場趕赴岳府。岳鍾琪出邸迎接西琳,並簡述他親自詰訊的僵局。既然好言相勸沒有進展,那就施以嚴刑拷問。巡撫與按察司一同隱身在隔壁密室,親耳聽取供詞。
不過就算對張倬嚴刑拷問,施加疊夾重刑,但他還是不肯吐實。張倬哀嚎不斷,但仍反覆說他的先生住在南海之濱,廣南交趾交界之處。這些話對於追查謀逆並無意義,這樣過了幾個時辰,鍾岳琪曉得,再這麼下去張倬恐怕就一命嗚呼了,那麼這封神祕信函從何而來就無法追查了。於是下令將張倬押回大牢,巡撫和按察司明日一早再入密室偷聽。
翌日(即十月二十九日)一整天都在詰訓張倬,但仍不得要領。岳鍾琪雖然口裡說了要以大刑伺候,但卻沒有再施重刑。他反而把昨天的話又細問一遍,得要證明張倬不是敵營派來訛騙岳鍾琪的幌子。岳鍾琪還說,連嚴刑拷問也是有其必要的,否則怎知張倬說的是實話?岳鍾琪這次說出年羹堯的名諱,他曾極受皇上恩寵,但為部屬出賣,落個自盡的下場。岳鍾琪認為,張倬等人顯然打得就是這種算盤,那他還如何相信這些文人在替天行道?張倬昨天遭到嚴刑拷打,今日已難相信岳鍾琪所言。但是岳鍾琪說,自古以鼎鑊對待說客本有深意,既然張倬拒吐實言:「爾以利害說人,人亦以利害試爾。」
張倬重複這六省伺機謀反的說詞。為何是湖廣、兩廣、雲貴這六省?岳將軍問道,張倬回答說這六省在一六七三年時響應吳三桂反清,假使再有適當的領袖,這六省必定會再興兵叛亂:「一呼可定。」
岳鍾琪細細推敲投書人的話中含意,岳鍾琪身為總督,偵刺民隱畢竟是他的職責之所在,所以他能以對地方民情的熟稔而駁倒張倬的說詞,並不時點出投書之人昧於事實之處。但往復訊問,只在言辭上打轉,並無進展。就算這後頭有所陰謀,也是輪廓未明,並不知首謀究係何人。天色漸暗,張倬的口氣已近乎威脅:他提醒鍾岳琪,已有許多人知道昨晚的刑訊,定會口耳相傳,四處散布。這話一定會傳道皇上的耳中,而對岳鍾琪起疑心。如此,岳鍾琪將陷於凶險。
沒想到岳鍾琪坦然回答:「從此朝廷知謀反的人都來約我,勢必疑我、慮我,我何能一日自安?」投書者的恐嚇恰恰提供了解決之道,岳鍾琪說:「今日騎虎之勢不得不放你去,倘因外人傳言朝廷覺察,我只說是迂腐儒生條陳時事,語言狂妄,當經刑訊逐釋,便無形跡。」張倬不為所動,亦不信岳鍾琪的話:「言亦至理,但我斷不信。且我此來,死得其所,你即實意放我,我亦實意不去。」兩人的話講不在一起,於是岳鍾琪下令將張倬還押大牢。
十月三十日清晨,岳鍾琪已別無選擇,便回官署,將此事奏聞皇上。岳鍾琪是封疆大吏,有密摺上奏之權,在雍正看到密摺之前,是沒別的人會知道內容的。密摺多由上奏的官員親書,而不假幕僚之手。密摺也有定例格式,先述事,再條陳主要觀點,最後加以總結,並提出處置建議。密摺所用的紙張也有一定規格:白色,每張紙高二十五公分、長六十公分,折六折以便於瀏覽。官員以墨書寫,行與行之間都留有空間,以供皇帝硃批。官員落款之後都是空白,皇帝若是還有長篇批示,便可寫在此處。
資料來源:MOMO購物中心 - 雍正王朝之大義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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